女孩把书包里所有的食物留下,天黑后从进来的窗户跳了出去。她大胆走到巷外看了眼大街,街上没人。她从小巷往里走,雨下的急她身上没有雨衣。到巷道中间处,她往左侧两间屋中间一条缝隙挤进,还好她瘦再胖一点就过不去了。此时她想起高兵——如果带他走估计钻这缝隙有点难,虽然他瘦但身上挂得零七八碎的东西肯定难过去。她小心的沿着化纲厂墙壁走着。这边是化钢厂的炼钢房,平时从这过去都能感到里面的温度。可此时,她全身几乎已湿透不自觉打了个寒颤,一路向教堂而去。到了小沟尽头便是一条更大的缝隙,沟上面有数个孔洞,孔洞上面是欧式建筑,上面便是教堂。教堂面对的臭水沟边有个阳台,女孩抓住走廊外砖用力爬进跳进教堂阳台。通向阳台的门关了。她轻轻的敲着,没有人回应。她知道这扇门是厨房的内门,从这道门进去便是厨房,由于门是藏在厨璧的后面,所以估计没人听见!而且这门专门是留给逃生用的。她全身发抖棉衣全湿透,而且很重,她看向四周,二楼上面没有窗户,她在这估计很久都不会有人发现。于是,她又从阳台爬下走到缝隙出口盯着外面,只要她冲出去用最快的速度跑向教堂大门,她便安全了。

可此时她完全没有信心,虽然外面乌漆麻黑的,没有灯,也没有人,但她心里害怕——可呆在这她虽感到安全,但没有食物,没有干的衣服她就会冻死。她做着强烈心理斗争,最终还是决定拼一拼。她冲了出去,可刚露身便看见对面有人拉板车经过,那几人也看见了她,其中一位马上紧张向四周看去。女孩踌躇一下见对面没动静,便以最快速度向教堂铁门跑去。她攀爬跳进里面。进了里面后她还回头张望对方已没有人影。她向教堂经堂闪了进去。进去后,她发觉耶稣神像前点着蜡烛,她从耶稣旁边小门进去,进去后是一条走廊,里面静悄悄的。神父房门紧闭。前几天,这走廊都坐满了妇女,神父不收留男人——他教堂小住不下太多人,但他愿意为妇女们服务,这也许就是英国人所说的绅士。她直接走到走廊尽头,那门掩着,女孩推开了门,里面一位穿神父服装的男孩惊讶的站起道:

“六妹你还活着。”

“你想死啊!有干的衣服没?”

“有。”

他进了厨房边的一个房间里拿了件长棉袍递给她道:

“你去哪啦?”

“回家了。”

“那么危险!”

不走让日本人捉啊!”

“这倒是!”

<23>“我刚才敲门你没听见吗?”

“没有啊!你从后面过来的?”

“嗯。”

“我在外面做事真没听见!六妹,现在日本兵在外面到处搜索,你可别在到处乱跑了!”

六妹跑进房间关上门换了衣服再出来烤火。小伙给她倒了杯水,她接过捂着杯子,身上仍发着抖但暖和很多了;小伙又给她拿来面包,她把杯子放旁边长桌上,接过面包啃着,小伙看着她道:

“饿坏了吧。你拿走的食物呢?”

“你怎么知道的?”

“我都有数的,这里除了你谁,还有谁能做这事!”

“约翰,你说那些妇女都送那啦?”

“今天神父出去了,人家日本人说妇女都送去慰问了!”

“慰问,他们倒换了一个顶好的名词。”

“吃完,你去睡吧。”

“你呢?”

“我在这打个地铺。”

“哎,约翰…我回了这趟家,你猜我遇到了什么事。”

“什么事?”

“我家里躲了一位守军。”

“什么,守军,你这几日跟他在一块。”

“是的,我家隔壁化钢厂驻了日军一个联队。”

“有这么多?”

“嗯!有妇女哭声,估计抓了不少妇人!”

“那你更不能乱跑了,我看你还是藏地窖去吧,省得日本兵又来搜一次!”

“怕他们做甚!老娘要睡床,想想就窝囊!守军打得也窝囊,可他们真不惜命!”

她目视前方眼中有泪花,定了下神,站起拍拍手上面包屑便进屋关门。吹灭房内蜡烛躺在床上。她搂着被子,回想起看见高兵的一幕,虽然他可以当她父亲了,但她忘不了他一身绒装的样子,而且这老男人有着平常男人没有的英气,也许这是军人特有气质,反正她突然觉得这男人挺好的,军人对她有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。

次日,她没有出去,因为她知道留给高兵的口粮是够的。早上起来约翰不在,但在长桌上给她留了面包和牛奶,她走出厨房,神父的门关着,出了经堂仍见不着约翰,神父应该也不在。她又走回到里面拉开落地窗的窗帘看向外面,除了湿漉漉的草坪也不见人。她回厨房炉边坐着,突然听到枪声,她心一紧匆忙跑到走廊偷窥,透过玻璃越过雨线似的雨水,看见铁门外的马路上一个人也没有。枪声似乎很遥远,城陷十天后竟仍有守军在扺抗,士兵的形象又在她心中升到了最高点,她倚着玻璃窗坐着,时刻留意着外面。

在房里呆着的高兵好不容易等到了天亮,他仍在担心着六妹,他吃着六妹留下的食物,看着她的书,也想福建的家:她的老婆也是瘦高型,总梳着一个后髻,一双小脚是那么的可爱,他想起老婆颤着脚走路的样子,想起她苍白的脸上的一双丹凤眼;别人说单眼皮的眼睛小,可她老婆眼晴很大,儿子像她也有一双丹凤眼。二十年了,他从来没像现在回忆的那么清楚,她仿佛就站在眼前,这二十年他碰过不少女人,但从未碰过像他老婆那样的女人,后又想也许他老婆又改嫁了,这二十年他从来不向家寄过一封信,也许她认为他死了!他躲在这里的几天回想了从前,包括想起了团长刘绍云,卷毛,朱由检,小鬼头,大头雄,他们打打闹闹,当绍云朱由检牺牲后,他发硬的心肠全然轰塌,他难过了很久很久,一切犹在梦中,仿如前生:“报告连长,我叫高兵上等兵升排长。”这是他第一次见到绍云,那时的他还是位初出茅庐的小子,但见面当天硬把这些痞兵制服了;“唉,高佬你别跟老子抢女人行吗?”朱由检是和他经常逛妓院的兄弟——他这人幽默风趣,俩人虽然常吵架关系却是最铁。此时,他脑海里像电影屏幕一样在一岀岀的回放。他在房子又呆了三天后,六妺从窗户又跳了进来,而在这一夜,化钢厂一带又严密的搜查了。那一夜,日军车头灯照亮了马路,高兵贴着门缝看向外面,雨巳停,人声吵杂,日军士兵在列队,队伍已延伸到门口这边,六妹贴近他道:

“他们又有大行动了吗?”

“像是吧。”

这会高兵已提高了警惕,他盯着外面,像是日军长官在发话,街道空旷后空气也像是中空似的,大声讲话便有回音,突然士兵分小队散开。他见有小队向这边方向而来,他忙扯住六妹道:

“日军又清扫了赶紧走。”

他推六妹到窗户,又抱起她上窗,六妹跳在外面等他,他又迅速跳出,刚到外面便见手电筒光照来,紧跟着日兵叫道:

“有人。”

枪声响起,高兵推六妹道:

“快走。”

“你跟我走。”

“来不及了。”

他推开她,她迅速奔跑,一边跑一边回头看他。高兵朝天上打了一枪后,冲出了巷道向化钢厂相反方向奔跑,日军追赶,更多的日军跑了过来。六妹闪进了缝隙,她听着外面的枪声低声哭泣,渐渐枪声平息。

高兵看着不远处的大力,他微微的笑着。中午,果真日军拉来了吃的,日兵每人一个饭盒,伪军吃馒头,又为守军们每人发了馒头,领到馒头的囫囵的吞着。被关的这几天,高兵受尽了折磨,日兵用他来练枪,头顶着馒头立着,虽没死,但现在也快了,解脱吧!他也不愿意活着。吃完后,日军让他们站立,小炮弹腿都立不起,老蔡搀起他并走在他跟前挡着,他拉着老蔡衣尾,裤裆里尿再次涌出。随着机关枪响起,日军在江岸支起的重机关枪扫着火光,高射台上的机枪也喷出火舌,人像柴火似的倒下。老魏把眼闭起,大力的眼中闪着泪花,他扭过头擦拭泪水。

天阴沉,他们吃过饭后又在挖土。直到半夜,军民合作挖得大坑可以丢下几百具尸体,伪军们偷懒回去休息,留下二十几位掩埋队员在清理尸体,高射台的扫射灯在来回的转着。下起雨来,灯光下的雨线更清楚,大力和老魏抬着尸体,两人一组在干活,突然他旁边的一位掩埋队员出现了惊慌的神色,大力很快窥视到,他此时正在寻找高兵的尸体,他赶紧靠近道:

“怎么了兄弟?”

“这位还活着。”

这位兄弟正抬着尸体双肩,大力看了看尸体,又看向不远处的芦苇道:

“先别动,这灯光三十秒转一下,我和老魏掩护你们,你们把他丢芦苇边去。”

“我不行!”

“那你们掩护我们。”

小伙抖着,大力又让笨五小皮匠过来。四人挡住视线,老魏和大力抬起尸体先走,笨五跟在后面;其它小伙和同伴也抬着尸体跟上。等灯光一过,大力俩人奔跑起来,他们只有三十秒的间隔时间,迅速跳向芦苇荡向旁边一丢,又跑回大坑边,雨水在哗哗的下着,泥沙地形成了一个个小坑,灯光照来时,大力他们已往回走,他连他救的人都来不及看一眼,此刻,他希望这人能逃离江滩。

被救的是小炮弹,他混在人群中,枪声响起他马上倒下,老蔡躺在他身上,他上面又有人,记得躺下时老蔡还活着,可当日军踩踏尸体过来时,小炮弹紧张的发抖,老蔡捏了他手一下,他听着日军在说话:

“检查清楚一点。”

很快他便感觉有重物踩在上边,跟着一股粘液从他脸上流下,热的血,他吓的不敢动,闭着眼希望他们赶紧过去。他在叠着尸体的下面听着日军脚步声远去,又听见三轮车的声响。在双重的压力下,他的神经崩溃,直到有人在上面抬起他,他才真正的感应他仍活着。大力用力一摔,把他摔清醒了,他慢慢的爬进芦苇丛捂着嘴哭着,停了一刻,他想起了逃,老蔡那么用心的护着他,他得活着才对得起他,他一点点的爬向江边,又一点点隐没在江水中,刺骨的冰水一下把他刺痛,他精神极度集中,他伸展手脚划动着,灯光照到他这一边,他潜到水底游着,他只要进水便重生了——从小他就生长在海边,潜水能十分钟不露头,他要游过江对面,可江面很宽,他没有信心能过去,尤其是身体在冰冷的水中透支着。快到天亮时,他接近了对岸,可此时他也用尽了力气,便由江水把他送到了下游。

大力在众多的尸首中找到了高兵,高兵是让子弹穿透了肩胛骨后,又被日军的刺刀刺中了脖子死的。大力不敢搂着他,他抬起他双肩低头抽泣,老魏抬起高兵双脚看着大力,他叹了口气,等大力动身,大力向前移动着走到坑边,老魏放手了,大力仍托着他,老魏提醒道:

<123>“别冲动做事。”

大力放下高兵把他推进大坑,坑深两米,大力看着下面守军的尸体,泪水与雨水混合。天已大亮,日军的扫射灯还在转着,大力借着上厕所时间站在丢小炮弹的地方,他只看见爬动的痕迹,人不见了必是已安全。他马上掉头回去,所有人在填土,一队日军巡逻队在江边巡查,突然枪响,他们是冲着江面开枪,并有人喊道:

“这边有人逃跑了。”是日语。

所有日军士兵冲向他们,他们呆住了,有一军曹用中国话道:

“江明光队长呢?”

“回去了。”一位掩埋队成员答道。

“昨晚没异常吗?”

“没有。”他又答道。

军曹手一挥日军散开。没过多久,江面有橡皮艇一直向对岸划去。此时大力才知道昨夜小兄弟从江中走啦,他心情突然转好。大家看着日军在江岸边忙碌着;两艘船上各坐着士兵,他们划动船掌一点点向对面靠近,雨瓢泼着,大力希望雨下的更大一点,最好江水喘急把人连船冲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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