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平安从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人,同时又相信人之初性本善。

前者是为了保护自己,后者是以免掉入恶的轮回。

毕竟,人性是最不能被揣测的,而这种揣测本身也是一种恶。

然而李平安从未料到,也不愿相信朝廷会凶残到这个地步,如同在键盘上骂了几句就被抓了去。余承的底子是禁不住查的,贪墨、受贿、私刑、杀人等等,定会牵连父母亲族。

不值得同情,却要引以为戒!

“以后多看,多想,少说……”

李平安思索间,就来到了伙房。

胖厨子已经蒸好了馒头米饭,又炒了两个肉菜,蹲在灶台前与苏六大口吃喝。

李平安笑道:“这牢里属你俩舒服。”

“李哥,趁热乎一起吃。”

苏六让开个位置,从米柜底下摸出酒壶:“昨儿才打的烧刀子,李哥尝尝,大冷的天喝了暖胃。”
<23>李平安也不客气,送了大半月的饭,已经与二人相熟,蹲在灶台前一起吃喝闲聊,似是不经意的问道。

“伙房还有多少白面,能吃几日?”

“四五天吧。”

胖厨子说道:“可不用再伺候这群老爷了,米饭软了嫌太烂,硬了嫌硌,一个个的也忒挑剔,在牢里有口饭吃就不错了!”

“慎言,慎言。”

李平安连忙劝阻,心中猜测张嵩案,近几天就会有结果。

吃完饭,拎着两个桶去甲字狱。

一个桶里是米饭馒头,一个仍然是泔水稀粥。

刘司狱确实改善了甲字狱伙食,却也仅限于受张嵩案牵连的官吏,其他犯官以及周纪等官吏伙食依旧,如若全都吃米饭馒头,还怎么凸显心意?

唯有区别对待,让张嵩一系官吏见到其他人伙食差,才能对刘司狱生出感恩。

李平安拎着桶挨个送饭,这些关了半月的官老爷,再无刚进来时候的嚣张。

笑着与李平安打招呼,希望能多舀勺米饭,多给个馒头。

所谓的君子风骨,在饥饿面前,迅速土崩瓦解。

甲六狱。

李平安左右打量,确定天牢昏暗,旁的牢房看不清碗里是米是汤。

勺子伸进白米饭桶里,舀了两勺盛满破碗,正要默不作声的离开,听到周纪小声说话。

“多谢!”

“……”

李平安没有回应,微微摇头,迅速拎着饭桶离开。

周纪点头表示明白,端起碗将白米饭吃干净,他能查到张嵩三十二罪证据,靠的可不止是正直。

譬如花银子买通张家马夫,探查到张嵩几处隐秘宅子。又如帮张府厨娘家小儿子,寻了位名师开蒙,估算出张府每月买菜花费数百两。

与奸佞斗争,需要比之更奸!

李平安送完了饭,寻了个清净角落打拳。

龙象般若功果然如刚所说,完全不需要天赋资质,每次练完都能感受到力量增长,一丝一缕的积累直至突破,属于大巧若拙的武道功法。

下了值。

北风呼啸,天色阴沉,似是又要下雪。

李平安来到张记汤饼,照例坐在靠窗位置,吃着热腾腾的汤饼,望着窗外步履匆匆的路人。

“如若没有狱卒这个铁饭碗,大概也在为生活奔波,根本没有时间和银子练武,恐怕连汤饼都吃不起。随时遭受胥吏欺辱盘剥,又要防备盗匪贼人,哪有现在舒服自在!”

“天牢真是个好地方,先待个三五百年……”

思绪飘飞时,忽然听到马蹄声自西向东传来,很快见到背上插着赤红旗帜的骑兵飞奔而来。

“红翎信使?”

李平安眉头紧皱,这是大雍顶级信使,传递的都是十万火急的军情。

律法规定,凡插红翎者,人马不歇,过驿不停,就算路上撞死了人也不用管,务必以最快速度将公文送至京都。

十余骑兵在京都街头狂奔,引得百姓议论纷纷,猜测哪里发生了战争。

“从西门入,难道是西楚?”

李平安来到大雍后,仔细打听了国朝历史

大雍太祖曾为楚国沿海渔民,不堪贪官盘剥起义造反,一路连战连捷,打的楚国皇族舍弃京城西迁。太祖占据京都后立国号为雍,楚国迁都西京,所以称之为西楚。

正因有此渊源,大雍与西楚可谓血海深仇。

大雍皇室要完成太祖未尽之功,西楚皇族想收复故土,两国战争持续了两百余年。

元武帝初登基时,勤于兵事,与西楚交战打了数次胜仗,又占领了十余座城池,自诩有太祖之风。

“太祖知道元武帝所作所为,会不会气的棺材板都压不住?”

李平安暗自吐槽,吃饱喝足结了账,刚刚走出店铺门,听到一道钟声。

雄浑,悠长!

当当当……

街上行人闻声驻足,直至六响结束,再结合不久前见到的红翎信使,边疆极可能战事失利。

九声钟响,代表皇帝驾崩。

六声仅次于帝崩,则是危及国朝的大事,百官听到钟声后,无论在做什么,必须立刻前往皇宫。

“边关当真出大事了!”

李平安看了眼皇宫,大雍国灭也与他无关,换个朝代仍然是狱卒,不急不缓的回家练武、读书、睡觉。

……
<123>翌日。

街上时不时见到军卒巡逻,披坚执锐,满是肃杀之气。

遇到任何可疑行人,都会上前盘问来历,拿不出路引或者身份凭证,先抓后审。

京都的气氛,倏然间紧张起来。

李平安常吃的豆腐脑没有出摊,索性空着肚子,去牢中伙房吃饭。

路上遇到巡查军卒,亮出天牢腰牌和路引,对方问了几个京都常识问题,李平安一一回答,也就没遭受为难。

到了天牢。

李平安与值守的王波打招呼:“王哥,昨天钟声听到了吗?”

王波左右看了眼,低声说道:“莫谈国事,牢里有鬼!”

李平安微微一怔,很快明白了这话的意思。

牢中狱卒没有谁是傻子,见余承因言获罪,怎么会猜不到有狱卒通风报信、打击报复。

奈何涉及首辅张嵩,敢怒不敢言,连平日里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。

万一让人打了小报告,岂不是跟着遭殃!

李平安对此很是无奈,原本关系颇为亲密的狱卒,由于出了个内鬼,互相生出提防,距离一下子就拉远了。

“纵使将内鬼抓出,也修复不了裂痕!”

先去伙房吃了早饭,按着腰刀巡逻牢房,经过乙十一狱。

见到昨晚才抓进来的犯人,身上带着不少伤痕,显然是连夜审讯。

犯人盘坐地上,明明受了重伤,偏偏脊背挺直,双手在胸前结成莲花法印,见到巡逻牢房的李平安,竟然面露惊喜之色。

“恩公!”

李平安闻声看过去,从未见过犯人模样。

犯人缓缓收起手印,说道:“临死前能见到恩公,拜谢一饭之恩,也算是了却遗憾!”

李平安若有所悟,仔细看犯人模样,依稀有些相似,不确定道。

“你是那日倒在街头的流民?”

“确是。”

犯人说道:“本是北疆宣府农户,遭了雪灾逃难,一路上饿死了父母妻儿,眼见着也要饿死街头,幸好得了恩公汤饼救命!”

李平安问道:“那怎么又进了天牢?”

犯人说道:“活命后想着寻个差事,结果被衙役驱赶去城外,恰好遇到妖人传道,就加入了白莲教!”

李平安疑惑道:“既知是妖人,为何还加入其中?”

白莲教与正统的农民起义不同,他们为了造反而造反,时时刻刻都在谋划推翻朝廷。或许哪天造反成功,白莲教主登基称帝,他也会受到麾下白莲教众造反。

“妖人又如何?”

犯人叹息一声,缓缓说道。

“白莲教给了吃的穿的活命,咱就敢跟着他造反杀皇帝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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